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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虎变

2016.11.12 岳亮

开元十七年,我从杜曲进了长安城,在京兆府当了一名捕头。


我在宣义坊找了一处宅子,每天穿过永安渠,沿着安化门街,一直要走到光德坊去上班。


时间不久,尽管长安城对我仍然如同一个巨大嘈杂的怪兽,但这一路上的里坊人家、挑担小贩,却已慢慢熟捻起来,这其中也包括常年在赤蓝桥下乞讨的乞丐常七。他渺一目,脚又跛,我经过时,时常分他几个饭团,些许散钱。一是看他可怜,人又逗趣;二也是记着师傅的教诲,做捕头的,要多结交城市闲汉盲流,缓急之间,也多些打听消息的渠道。


这个故事,便是从常七的突然失踪开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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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城内乞丐,各有划定的范围,但凡一丐死亡或退隐,很快就会有新丐补上位置。然而自从我发现常七消失,已过去三天,赤蓝桥下依然空空荡荡。


“会有什么蹊跷呢?” 


我怀着这样的疑问,找到宣义坊周边势力最大的乞丐头乌那曷,打探消息。


不曾想,却问出一个让我寝食难安的谜团。


“常七不是第一个失踪的乞丐。”


“这几年,长安城内已有数十名乞丐莫名其妙的消失。”


“什么?”我心下一惊,“为什么不报案?”


乌那曷双手一摊,语带讽刺:“死几个区区乞丐,京兆尹大人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


“放肆!” 我面皮一热,知道他所言非虚。乞丐往往违反宵禁,偷盗惹事,少几个乞丐,对于老爷大人们,确实不必放在心上。


“那你可知道这些乞丐为何消失?” 


我心下一动,“莫不是有袄教妖人作怪?” 


这几年袄教兴盛,到处宣扬敬拜火神,朝廷颇为头痛,却因为胡人多信奉之,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理由禁绝。府衙内谈起,总说他们身怀妖法,叮嘱各捕头多加留意。是以听到这等怪事,我第一个念头就转到袄教身上。


乌那曷笑嘻嘻地看着我,突然凑过来,用一种故作玄虚的语气说道:“你可知道,常七失踪那天晚上,有人说在赤蓝桥下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老虎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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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虎?!”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,“你把我当傻瓜吗?”


乌那曷却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:“我又何苦骗你?难道我就不怕自己落得常七这个下场?” 说完叹口气:“左右我们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叫花子罢了。”


“老虎?” 乌那曷的话分明荒诞不经,却不知为何在我脑海中久久徘徊不去。


我又继续寻访了几天,却依然没有一丝头绪。这日回到府衙,忍不住跟相熟的老捕头抱怨起来,连同乌那曷的胡言乱语。“这些胡人,什么怪力乱神的都信,偏生有用的信息一点儿都没有。”


老捕头哈哈大笑,笑完说到:“你可知长安城内真的住着一个打虎'英雄'。若真有黑虎,倒是容易,让他再去打一次就了结了。”


“打虎英雄”这四个字激起了我的好奇心,寻个由头,出了府衙,径直往老捕头口中所说的青龙坊而去。


青龙坊位于城南,年久失修,人烟稀少,坊门油漆剥落,已有摇摇欲坠之势。进得坊门,我便心生悔意,明白老捕头提到“打虎英雄”时为何充满讥笑之意。


十字街一角,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屁孩儿围着一个衣裳破烂,形容猥琐的老头儿。老头儿唾沫横飞,声如洪钟,正说的兴致勃勃:“爷爷我当年啊,三拳,只要三拳,就打死了一只大老虎。” 说着用手比划着其中一个小孩儿的脑袋,“那老虎的血盆大口啊,一张嘴就能把你的小脑袋囫囵吞进去!” 小孩儿脸色煞白,旋即号啕大哭,鸡飞狗跳,好不热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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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实在看不下去,上前赶开小孩儿,“这位老丈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


老头儿住在坊西南角,家里也是破败不堪,仅有的一个胡凳,尚缺了一条腿儿。我小心翼翼坐下,勉力保持着平衡。老头儿殷勤地泡出一壶茶来,看看那个胡乱洗涮了一下,犹自黑乎乎的茶盏,我心下叹了口气,狠狠心,勉强喝了两口,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
老头儿嬉皮笑脸地就着草席坐下,听我讲完来意,神色却陡然一变,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几遍。


我正欲开口追问,老头儿坐直身子,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,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:


“开元三年,我坐船顺江而下,路过峡口。当时峡口正闹虎患,往来舟船,皆受其害。于是形成一个规矩,每艘经过峡口的船,都要推举一个人留在岸上喂老虎,这样才能保其他人无事。我坐的那艘船,都是带着奴仆的豪商,只余我一个穷鬼,自然被推举出来留在岸上。我当时看那些人目露凶光,情知不答应也是个死,便哀求道:‘我孑然一身,无依无靠,合该代诸位而死,不敢有怨言。只恳求各位大人给我一个机会,将船停在滩下等我一晚,若明日午时我还没有回来,诸位大人便可径行离去。若答应我这个要求,我便是死,也感激诸位大人的恩德。’豪商们商议一番,答应了我。


当时日头已开始西斜,我执一把短刀,战战兢兢地上了岸。我家原本是山中猎户,善于寻找野兽踪迹。很快便被我发现老虎经过的痕迹。我深知若被老虎先发现自己,无论如何不免一死,倒不如破釜沉舟,如能找到虎穴,倒还能做些计较,说不定有一线生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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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我一路辨识着踪迹,找到一个山谷,发现老虎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,再转过一个山坳,发现一个石洞,里面有一张石床,一个面色黎黑,形容古怪的道士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,地上散乱着骨头,旁边挂着一整张虎皮。我蹑手蹑脚走过去,把虎皮偷到手中。道士突然惊醒,十分愤怒,朝我猛扑过来,意欲夺回虎皮。我们厮打起来,我的短刀不知何时插入了道士的胸口,道士大声嚎哭,气绝身亡。


我惊慌失措之下,带着虎皮夺门而逃,一路跑回岸边。所幸豪商们信守诺言,仍然在那里等待。见到我所拿虎皮,皆啧啧称奇。为免后患,我将虎皮绑上大石,投入江中。”


老头咧开嘴,神情说不上是哭是笑,“从此,峡口地面,再也没有了虎患。”


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让我听的咋舌不已,又突然想起一事,于是继续问到:“老丈所见虎皮,却是什么颜色?”


老头儿此时却显得极为疲惫,一双眼睛盯着我,又似怜悯,又似哀求,半晌,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腋窝。”


我听的摸不着头脑,但老头儿却紧闭嘴唇,一言不发。我只得起身告辞,盘算着明日再来打探。就在我出门时,听得后面传来“嗬嗬”的喉音,转头看去,却见老头儿泪流满面,跪坐在干草席上,朝着我的方向,连连磕头。


我心中充满疑惑。老头儿古怪的故事和行动,总让人有一丝不祥的预感。此时已到日落,承天门上响起沉重的鼓声。六街之上,整整八百声鼓声,宣告着宵禁的开始。我裹紧披风,快步往宣义坊方向走去。


不知为何,今天这一路显得特别漫长。长街之上,开始有白色的雾气升腾,我从街角的武侯铺借了一盏“气死风”纱灯,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赶路。突然,纱灯的烛火开始剧烈地抖动,一阵疾风吹过,火苗最后挣扎了一下,呜咽着熄灭了。我突然意识到,自己此刻正在赤蓝桥上。


雾气益发浓重,像是凝固了一般。一丝风也没有,桥下的流水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我呆呆地立在桥上,望着雾气深处,像是陷入了最深的梦魇之中。一只黑色的老虎,静悄悄地走了出来,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。一瞬间,我浑身大汗淋漓,手紧紧握住腰刀的刀柄,粗重的呼吸声在一片静谧中显得分外刺耳。


黑色的老虎从容地走着,脚爪踩在石板路上,没有一点儿声音。它不慌不忙地朝我走过来,前爪微微下伏,尾巴高高竖起,如同笔直的旗杆。老虎看着我,露出一丝讥笑的神色,突然腾空而起,如同慢镜头一般,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,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又像是一个漂浮的噩梦,缓慢,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,扑了过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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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锵啷”一声,我的腰刀如同有了生命一般,自然而然地从鞘中呼啸而出,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,刀刃接触老虎那一刹那,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,震得我几乎脱手,接着便被老虎死死地按在地上。老虎硕大的脑袋探过来,口中的腥气清晰可闻,我奋力挣扎,握刀的手却丝毫动弹不得。


“罢了罢了,”我绝望地往上看去,却看到老虎的眼睛正和我四目相对,猛兽的凶光之中,突然闪过一丝熟悉的、如同人类的神情,像是怜悯,又像是哀求。不容我反应之间,老虎按住我胳膊的左爪轻轻松了开来,露出一丝空隙,绿色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。“腋窝!” 老头儿的话如同一声炸雷,突然在我耳边响起。我不假思索,拼尽全力,将腰刀狠狠地顺着老虎的左腋下插了进去。老虎扬起头,发出巨大的咆哮声。远处灯火闪动,武侯铺的士兵正在急匆匆地赶来。




我坐在宣义坊自己简陋的房间里,胳膊上的伤还没有痊愈,握起笔来有些吃力。我一笔一笔地记下雾气中出现的黑色老虎,临死前的泪水,凄厉的咆哮。我继续往下写着,蜡烛燃烧,结出一个烛花,火苗跳动,闪烁不定。


我右手的指甲开始变得坚硬,飞速向外生长,弯曲而尖锐。手臂上生出黑色的粗毛,在蜡烛的灯光下柔顺发亮,如同黑色的绸缎。我张开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只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。我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,两行泪水顺着老虎的脸庞,悄悄流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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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图片来源于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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